第九十章山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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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蕴魂灯。
  供奉历任魔君碎骨的蕴魂灯!
  这些年楚若婷在无念宫如鱼得水,赫连幽痕对她很纵容,炼器室里的物品她都可以随意使用,唯独蕴魂灯是禁区。
  雁千山知道这让她为难,但他有必要给她讲清楚,“蕴魂灯取来越快越好,晚了……我也不能保证谢溯星肉体重塑。”
  楚若婷没有把握向赫连幽痕索要蕴魂灯。说到底,她只是魔君的下属,贸然索取魔宫至宝,反倒引来赫连幽痕的猜忌。如果赫连幽痕知道她和雁千山关系匪浅,以魔君古怪的性子,怕又要多生事端。
  “……别的法宝不能替代?”
  雁千山摇头,“只有蕴魂灯,才能凝人躯壳。”
  楚若婷看了眼散发柔和光芒的雪莲,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,抬起双眼:“雁前辈,你有办法让魔君昏睡吗?他太强大了,神识可以笼罩整片隰海,无念宫中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。我若去偷蕴魂灯,定会被他发现。”
  说完这句话,楚若婷觉得自己像颗摇摆不定的墙头草。
  要知道,她可是为了伏羲玉被魔君安排来的昆仑墟,可如今又为了谢溯星跑回魔宫偷蕴魂灯。
  ……简直乱套。
  事分轻重缓急,楚若婷此时也顾不得了。
  不取蕴魂灯,谢溯星难以命存。
  “容我想想。”雁千山没有拒绝,便是有了应对之策。
  接下来几天,楚若婷待在昆仑墟安心静养。
  期间,她担忧游月明和南宫轩交手情况,可之前大战,身上的传音符都丢失了,想联系下林惜蓉林逸芙都做不到。转念一想,游月明和南宫轩修为相当,两人顾及身份,应该不会打得太难看……
  阿竹原本还怪她让师尊耗心劳神,楚若婷好言好语哄了哄,阿竹便消气了,跟楚若婷重归于好,还主动包揽了每日给谢溯星元神贴符的工作。
  阿竹围着莲池一张一张贴符箓,楚若婷便侧坐在池畔,静静地端详那朵雪莲。
  透过雪莲微弱的圣光,仿佛看见了那个乖戾嚣张的少年。
  他服下赤松蛊,在自己脸上划出刀痕,将肋骨折断,还为她自爆元神。
  怎么就那么傻,不懂为自己而活?
  楚若婷想不明白,她捂着肋骨处,一眨不眨地望着雪莲花,眼眶酸酸涩涩。
  这日,她和阿竹从莲池回来,雁千山坐在草庐中,朝她道:“你来。”
  楚若婷小跑进屋,裹挟一身风雪寒气,隔着四四方方的棋盘,坐在雁千山跟前。
  “拿去。”
  他递来一张暗红色的符箓。
  楚若婷赶紧双手接过,目光疑惑:“这个符的作用是?”
  雁千山解释道:“将此符化于水,让赫连幽痕服下,他会昏迷十二个时辰,就连元神也毫无知觉。”
  楚若婷犹豫了一下,脱口问:“会伤害他吗?”
  雁千山眉宇间染上冷肃,“不会。”
  楚若婷见他面色沉沉,以为他误解自己维护魔道,于是磕磕巴巴地解释:“雁前辈,魔君这些年对我颇有照顾,我不想……”
  “别说了。”雁千山压下心头淡淡不快,伸出右手,但见如玉的骨节间还夹着一张黄纸符箓,“这个你也收着。切记,只能在性命攸关之时,才可以催动这张符箓。”
  楚若婷没见过这张符,甚至连材质都看不透。
  她拿过符箓的瞬间,隐约还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,“雁前辈,这是……”
  “是我的一道法力。”
  雁千山避开她灼灼的目光,古井无波的眼眸悠远地看向窗外皑皑雪山。
  未参透劫数之前,他不能离开昆仑墟半步。
  符箓里,是他用自己心头血所封印的一道法力,一道属于昆仑老祖十成功力的致命一击。
  寂幻若再敢下杀手,这张符箓足以让他知道,什么叫移山填海、毁天灭地。
  他不想再看见楚若婷浑身重伤了。
  “多谢雁前辈。”楚若婷收下两张符箓,便准备动身去无念宫。雁千山看她匆匆忙忙的,又道:“等一下。”
  楚若婷留步,扭头问:“雁前辈,还有什么吩咐吗?”
  雁千山想了想,转身从多宝阁上取来一个褐色的木制圆阵盘。他将阵盘交给楚若婷,“这是皇极阵盘,你拿去给荆陌使用,让他日日夜夜沐于阵盘之中,以后魂归,可以减少痛苦。”
  抽人生魂时没有感觉,但魂魄归体,肉身会剧痛难忍。
  楚若婷没想到雁千山还记挂着她的荆陌。
  她心底感动,立刻求教雁千山这阵盘怎么使用。
  雁千山右手负在身后,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悄悄反复摩挲,闪烁其词:“让他不要离开阵盘……清心欲,忌房事,少动念。”
  “噢,好的。”
  楚若婷铭记于心,朝他谢过几句,仓促离开。
  楚若婷前脚刚走,后脚阿竹就走了进来。他刚才在檐下听见了他们交谈,忍不住歪着脑袋问:“师尊,皇极阵盘有这条忌讳吗?我之前在《千阵图谱》里没学过呀?”
  《千阵图谱》是雁千山编纂的习册,也是阿竹背得最烂熟的一本。
  雁千山冷冷瞥他一眼,“现在有了。”
  *
  楚若婷途经隰海察觉不太对头。
  她神识释放开,发现隰海周围的渔村里多出许多高阶修士。那些修士大都出身正派,没有做恶,楚若婷只好疑惑暂压。
  回到玄霜宫,荆陌一身黑衣如墨,站在门口台阶上等她。
  “楚楚!”荆陌开心地抱着她,拉着她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,细数别后思念。
  楚若婷却有些心不在焉,桩桩件件的事情压在心头,简直喘不过气。她反握住荆陌的手,郑重地道:“荆陌,我要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  荆陌一愣,抬起湿漉黝黑的眼睛,问:“什么?”
  楚若婷如鲠在喉,不敢与他对视。
  她垂下头,绕弄着自己的指尖,叹息道:“有人……有人为我付出了许多,我……我……可能无法辜负。”
  短短几句话,楚若婷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  反观荆陌,他若有所思地点头,“说明他对楚楚真的很好!”
  楚若婷更觉得亏欠了。
  她扳着他肩膀,认真地询问:“荆陌,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的意思?”
  感情是对等的,她不想欺他失去魂魄而懵懂无知。
  荆陌额前的刘海长得有些长了,他抬手将刘海往发带后面拨,盯着楚若婷的眼睛,答道:“楚楚,我是失去了魂魄,可我不是傻子。”他与她的五指紧扣,“你喜欢他吗?”
  楚若婷无言。
  她喜欢谢溯星吗?
  至少现在,她不想辜负他以性命付出的一腔深情。
  “……或许吧。”
  楚若婷不确定地说。
  荆陌笑了起来,“楚楚恨谁,我就恨谁;楚楚喜欢谁,我就喜欢谁。”
  就这么简单。
  楚若婷凝视他许久,“为什么?荆陌,为什么你都不生气、不质问、不怪我呢?”
  “楚楚,我说过啊,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,所以想一直跟着你。只要跟着你就很好了,哪有那么多为什么?”
  荆陌坐在石凳上,双手搁在膝盖上,眼睛里盛满盈盈欢喜。
  一如当初在渔村初见,爱意不曾磨灭半分。
  楚若婷心头滚烫,伸手紧紧环抱住他。
  良久,她忽然问:“黛瑛去哪里了?”往常黛瑛总和荆陌混在一块儿,等着她的灵鱼干。
  荆陌拧起俊眉,“魔君前些时候命她去执行任务。”
  什么任务黛瑛没告诉他。说起来,魔君以前最喜欢让他去办事,可如今,魔君很久都没有召过他了……
  楚若婷倒是不怎么对黛瑛的任务好奇,或许魔君又让她帮着寻找炼器材料吧。
  她摸了摸荆陌的头,便要去找赫连幽痕。
  楚若婷心头想着蕴魂灯的事,跨过玄霜宫的门槛,差些与来人撞个满怀。好在她反应快,足尖一转,衣袂擦过对方的衣袖,堪堪让开。
  她抬眼,年轻男子一袭灰衫,腰间挂着一个黑色蝠纹香囊,端正拘谨地垂手而立,背朝着晨时阳光,脸上五官一团暗翳瞧不真切,只在宫墙上投下一道萧索朦胧的阴影。
  四目相接,皆愣了愣。
  “是你啊,宋据。”楚若婷还以为是谁呢。
  宋据旋即低头,“圣女回来了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楚若婷不咸不淡地应声,瞧他手里又拎着有趣的玩意儿,便知他是来找荆陌的。
  这些日子,看来他这个消遣当的很称职。
  楚若婷朝他颔了颔首,转身欲走,身后却响起宋据清朗的音色,他提醒道:“圣女是要去找求见魔君吗?他尚未出关。”
  楚若婷驻足,扭头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  无念宫魔修众多,但从来没有人去探听赫连幽痕什么时候闭关,什么时候出关,就连毒姥也不曾上心过。
  宋据结舌。
  该怎么解释呢?他在一个地方,下意识就会探听一个地方的消息,这是他生存的本能。
  少顷,宋据才道:“我也是听别人说的。”
  楚若婷对此没有怀疑,在魔君神识笼罩之下,谁敢图谋不轨?
  看样子这个宋据对消息很灵通,黛瑛不在,她刚好可以问问他,“对了,你知道隰海附近那些正道修士是怎么回事吗?”
  “圣女竟然不知道?”宋据很惊讶地样子。
  “你说说看。”
  楚若婷这些日子整个人晕头转向,她双手环胸,懒懒靠在墙上,等他下文。
  宋据比她高出一个头,他知无不言,吐字清晰,像圆润的宝珠轻落玉盘,“林城子写了份檄文,聚集天下正道门派讨伐魔君。隰海那些修士,皆为此次伐魔大会的前哨。”
  ……伐魔大会!
  这么快就要围攻无念宫了?
  楚若婷愕然,睁大双目,“魔君对此还不知道?”
  “魔君应该心中有数。”他语气顿了顿,“之前修士还要多些,毒姥杀了几波后,已经撤走不少。”
  楚若婷无法平静。
  她抬头,天空刚才还有阳光,这会儿却被浮云遮蔽,透着山雨欲来的沉闷。
  兹事体大,楚若婷决定去请赫连幽痕出关。
  她匆匆转身,走出几步又想到什么,指了下宋据的腰间悬挂的蝠纹香囊,叮嘱道:“那个你别戴了,凤芨草虽可暂时静气,但长期使用会上瘾,对元神造成损伤。”
  邪魔歪道修炼的功法千奇百怪,后期难免遭受反噬。
  想必这宋据备受反噬折磨,否则不会把凤芨草这种东西随身佩戴。
  宋据立于阶前,神色怔忪。
  楚若婷又多瞥了他一眼,思及他这些日子对荆陌的照应,干脆从怀里拿出符纸,指尖掐诀,凝神画好一道符箓。
  “香囊给我。”楚若婷走了过来,伸出洁白的掌心。
  宋据迟疑片刻,取下腰间香囊。
  楚若婷把香囊里干枯的凤芨草全部掏出扔了,“这道二十四气宁心符,可以替代凤芨草,却不会损害元神。”她灵巧地将符箓折成叁角,塞回香囊,束紧封口,“喏,拿去吧。”
  宋据盯着她的手。
  那双手十指纤细、白皙,指甲修剪整整齐齐,透着好看的淡粉色。
  他接过香囊,喉结无声地滚了滚,垂下眼帘,“……多谢圣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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