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米莉亚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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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瓦兰不是那么没有礼貌的人,然而这样子反复令他很难受,他不过是想靠近他。
  算了吧,如果继续追问罗伊不一定会说,这样的场面尴尬的反而是他自己。
  别令自己难堪,瓦兰就这样按捺下内心的蠢蠢欲动。
  “要回去吗?还是……”瓦兰试探着问。
  “我得在这里过夜,明天去那座岛看看。”
  “那我……”
  “你先回去吧,这里我可以勉强过一晚。”说着他展示了提前裹在身上的大衣。
  干脆,直接,冰冷无情。
  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安静逼人,强迫着瓦兰做出决定。
  “那我……走了,你自己注意安全。”
  其实我可以留下来陪你。
  但瓦兰说不出口,他不能做先妥协的那个。
  他反而必须不动声色地将这种心理上的退步藏起来。
  沉默。
  “你一个人回去也是,注意安全。”
  没有任何挽留。
  “我知道了。”
  说完这句话,瓦兰转身就走。
  好像再多停留一会就会让罗伊看到他脸上那脆弱的,希望别人开口让他留下的可怜表情。
  于是也错过了身后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。
  瓦兰忍着心中某种难以明辨的憋屈,脚下的速度却越来越快。
  他在来时踩出的道路上一直闷头往前冲,再也顾不得沿途那些曾好好欣赏赞叹过的美妙风景。
  刚刚说出的话放在他的心头反复翻滚。
  就好像这样能够弥补一些他的不成熟的处理方式所带来的糟糕结果。
  他讨厌这样,可他忍不住。
  他总会在明明不想造成这种状况的情境下搞砸所有一切。
  但瓦兰做不到厚着脸皮试探别人的底线,也决不能。
  直到满身郁气地躺在昨晚两人一起搭建的棚屋当中,瓦兰的脑海里仍在颠来倒去地想这些。
  期待着别人能够对他敞开怀抱,同时又越发不敢让这种脆弱的情感表现出来。
  小心翼翼地使每一次试探尽量轻松无意,一旦发现对方有任何一点表现不够真挚、坦诚,就瞬间收回所有期盼。
  从一开始就对绝大部分人不抱指望,然后在被选择的极少部分人当中不动声色地仔细分辨。
  用漫长的时光达到心里所划下的及格线的,便毫无保留敞开心扉;
  达不到的,或者触碰到不可触碰底线的,则迅速远离,渐渐抛诸脑后。
  好似这样就能够避免受伤害。
  然而过分自尊,其实是因过于敏感而不自信。
  表面上的万事不过心,也不过是将人与人之间的分割线划得过于清晰。
  只是这时候他已经后悔了。
  他把罗伊一个人留在那里,什么都没有,没有棚屋,没有大衣,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。
  瓦兰躺在一片黑暗里出神地想。
  “也许我应该态度软和些,更妥善地处理这件事。”
  “他看起来要比我成熟得多,他可能已经体会到我在交际上的稚嫩,从而不想带个小朋友玩。”
  “哦——亲爱的维拉,我该怎么办……想回庄园,那里没有需要绞尽脑汁维持的人际关系,需要频繁交流的也只有马库斯,小夏莉,和一个几乎不出厨房的嬷嬷。”
  但这里是外面的世界,他不能指望有任何人来主动迁就他那腼腆脆弱的小心脏。
  烦躁的瓦兰一把将脑袋蒙在大衣里。
  就像《马西·基茨历险记》里讲的鸵鸟遇到危险时将脑袋埋在土里那样,逃避着这让他深感棘手的友谊困境。
  啊——算了,还是明天去道歉吧。
  瓦兰想要珍惜这个朋友,朋友之间的妥协并不丢脸。
  好吧,天亮就去。
  他就这样怀着各种想法艰难地睡了过去。
  瓦兰以为罗伊·伯克利是个相对他自己而言,思想成熟、内心强大的人。
  殊不知,决定留在雨林背风面独自过夜的罗伊,也在为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挽留而叹息。
  能守得住万年孤寂的,绝不会是心性脆弱之人。
  但这并不妨碍在罗伊的心底里,也有着对其他人率先伸出友谊之手的,些许他自己也不一定明晰的期待。
  只是他和瓦兰的交情,还没有深厚到能够让他将身上的秘密坦然相告。
  就像瓦兰没有告诉他前些天的那些木头箱子由来。
  是的,他已然猜到所谓的“海仙女”定与瓦兰有关。
  至于是真的有一个“海仙女”存在,还是别的什么,他都不会惊讶。
  罗伊从来不相信童话。
  他自己几乎就是从另一个世界的神话与凡间传说中走出来的人物。
  而且他知道,在现在的这个世界上,龙是真实存在的,神也是真实存在的。
  他胸口最贴近心脏的地方正放着一块龙的趾骨。
  他以游学为借口追寻的,也正是大陆上残留的最后一丝神明的“力量”。
  那么其他的传说生物呢?
  他没有追问瓦兰的秘密,自然也希望能对自己的秘密保持缄默。
  罗伊将这当做两人间的默契。
  如果这个刚结识不久的小朋友因为他的拒绝而伤心,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挽救。
  罗伊自认不是善于处理朋友关系的人,更别说是年龄差这样远的了。
  “看过岛中岛的情况再说。”
  这大概也是一种留有余地的暂时性逃避。
  因为装了一肚子心事,这一夜瓦兰睡得并不安稳,醒来的时候有种头皮要炸开的感觉。
  迷迷糊糊到海边洗了把脸,也没心思吃东西,拿了瓶牛奶扛着长木条又再次走入雨林。
  丛林中的这条路昨天被来回踩了两趟,今天走起来就要快得多。
  一路上把想好的话在心里又滚了几遍。
  几个小时后走出雨林,瓦兰胸腔当中的倾述欲,随着他此时冲出丛林,重见天光,一起喷薄而出。
  “罗伊!”
  刚刚走得太急,瓦兰叉腰大喘气,皱着眉头向四周张望——
  没有,这边也没有,他人呢?不会出事吧?
  “这里!”
  瓦兰抬头看去,罗伊正背着一身灿烂阳光从碧海蓝天处缓缓走来。
  走了这些时候,时间已经不早了,日升中天。
  只见罗伊光着脚,左手拎着他的短靴。
  一身衣服湿透了,一直走到瓦兰面前来。
  打湿的黑色及颈短发在额前分成好几缕,发端的水珠凝结下落,顺着侧颊的线条滑入脖颈的阴影,没过喉结,最后一路隐没在薄衫交错的衣领中。
  “你来了。”
  随之绽放在罗伊嘴角的清浅笑容一闪而逝,快得瓦兰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。
  当然,突如其来的心头暖意告诉他,不是的,这不是错觉。
  于是瓦兰也笑起来:“嗯,我来了。”
  就这样,发酵了一夜的郁气自然而然消散了,无踪无际。
  他们所处的环形外岛,与中央小岛之间有一片内海,海面浅短。
  罗伊一早起来就下了海,准备直接游到对面的小岛。
  他在小岛上发现了一个小的湖泊,岛屿上的物产较之外部的环形岛也更加丰富。
  稍微扫一眼就看见了椰子树,还有芒果、甘蔗。
  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,比两人才待了两夜的外岛更适宜居住。
  他这时候游回来正是想叫瓦兰一起搬过去。
  “未免万一,我们把船也带上。”
  “好。”
  就这样,两个人又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原路穿过雨林,返回到登岛的白沙滩。
  木排船的木箱中储存的椰果太占分量,暂时被舍弃。
  但也舍不得将食物随便扔在沙地上。
  于是两个人在沙滩上挖了个坑,将一些椰树叶子折短了平铺在里面。
  又把椰果放进去,上面再铺一层椰树叶,最后填上干燥的沙子。
  什么时候缺食物了,把这里的椰子挖出来也许还能吃。
  船上搭建的小棚屋也暂时拆掉。
  能够在岛中岛上找到的材料就扔在这里,可能找不到的就用大衣一裹装在木箱中,盖上箱盖一起带走。
  木箱一共六个也全部拆下来,整齐地码在作为船的主体的大木板上,全部垒起来,用长条的苎麻一圈圈捆牢实。
  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扛着这个大家伙再次穿越雨林,来到环形岛内侧。
  虽然扔了好些东西,两个人还是因为船的分量给累得不轻。
  二则,几次来回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不算少。
  天色渐晚,无论内海怎样浅短,夜里看不清水下的情况总是危险的。
  所以仍旧要在这里将就一晚上,第二日再行登岛。
  两个人便只是裹着大衣躺在木箱子上面。
  又一次幕天席船而睡,只不过因为不是孤单一人,吹着习习海风,听着树林的蝉噪,反而很是安心。
  第二日带着船入水,瓦兰和罗伊都没上船,而是分别扶着船边,完全靠人力游动,连人带船一起向小岛前进。
  内海的海水澄澈干净,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水下淤积的浅淡泥沙。
  瓦兰曾试着去踩踏淤沙,结果淤沙软散,附近海水被搅得一阵浑浊。
  瓦兰自己却因为一脚踩空维持不了平衡,差点呛水,还被罗伊好一番嘲笑。
  好容易爬到小岛上,谁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把船拉上来,两个人只能肩并肩靠在一起边喘息边笑。
  谁知道笑也是个费力气的事。
  两人笑够了还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,又相互扶持着再次下水,好歹把船也弄上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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