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行路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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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当天傍晚,顾骜和马风两个二少年,轮流骑着自行车,去了拱宸桥码头。
  从钱塘去沪江,如果直接全程骑车,足足有180公里,体力肯定是吃不消的。
  但是如果能从大运河坐船先到姑苏,再从姑苏骑车,60公里够了,骑快点儿也3个小时路程。如今的少年人都要干点体力活,所以骑几十公里完全是常态。(山里的农民走路都能走几十公里)
  顾骜对运河这种古老的交通方式,内心也颇为好。
  后世的时候,他只在大运河见过画舫结构、从武林门到拱宸桥的观光游船,可以刷3块一次的市内公交卡。
  压根儿没想过古老的大运河,到70年代末居然还在用于运人。
  当体验一下艰苦岁月吧。
  船分了下两层舱室,并没有坐满人。
  顾骜的船票是5毛钱的,可以睡在甲板以;而马风自己只买了3毛,得睡在水线以下、没有窗户通气的闷罐舱里。
  看来他很有当马仔的觉悟,知道闻一晚污浊的空气,为大哥省两毛钱。
  马风帮顾骜把自行车扛船的时候,船老大试图阻止他,说车子占地方,非得让他多补两毛船钱。
  顾骜本来没在意这两毛钱,都准备掏了。
  马风却不依,跟船老大讨价还价起来:“你别欺负人!谁出远门不带点行李。我们行李本来少,加这车才多重?
  你看刚才那大伯挑了多少东西?扁担都压弯了,绝对我们的车重多了,你也没让他加钱!你是欺负我们年纪小?还有那个谁,我倒要看看他担子里挑的啥,有没有我的自行车重……”
  马风眼尖,说着说着开起了地图炮,把一个个老农模样、挑着沉重扁担的客人都指了一遍。
  这年头,出门本来不容易,所以行李超载是很正常的。
  被马风指着的几个,看模样都是胆儿肥的蟹农,或许是从姑苏挑了一担子大闸蟹,来钱塘私贩。回去的时候也不肯空跑,沽些钱塘本地的农副特产,赚点卖力气的钱。
  这些人都想低调,毕竟干的是投机倒把的买卖,被喊破了不好看。
  于是他们纷纷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,帮马风说话:“船老大,看人家十几岁的小孩子,出趟门不容易,才多大点事儿。”
  船老大见对方人多势众,都被马风挑唆起来了,也作罢。
  顾骜暗旁观,自忖情商还得提高。
  连马风这么一个小孩子,都能无师自通煽动群众为自己所用,差距啊。
  ……
  了船之后,马风不想马去底下闻臭气睡觉,层舱又没他的位置,于是坐在露天甲板看风景。
  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,70年代的大运河,因为人们还没环保意识,各种工业污染,水质非常臭,一点不下层闷罐船舱好。
  顾骜挑了块干净点的位置,也坐在一旁,这才跟马风说了些实话:“其实,你今天没必要非买船票的。你只要告诉我:买长途汽车票要介绍信,那我去搞介绍信好了。”
  顾骜说着,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,在马风面前晃了晃。
  马风当时惊了,觉得顾骜简直神通广大:“这是介绍信?顾哥你怎么搞来的?”
  顾骜悄悄说:“我爸厂子里,目前正在搞一个技术攻关的项目,需要协调各种科研资料。他是技术科科长,我让他问单位要了介绍信。
  我觉得,后续咱到了沪江,想买到那种很少见的书,有这个‘尚方宝剑’肯定会方便得多,也好逼他们配合咱。”
  他爸跟秦厂长背那么重要的任务,问厂里要些够份量的介绍信,还不是手到擒来?
  马风羡慕之余,又觉得有些丧气:“那倒是我好心办坏事了,要不是我自作主张、买不到长途车改买船票,你明儿个还能舒舒服服坐汽车去呢……”
  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,马风想了想,表态说:“这样吧,顾哥,明天全程我骑车载你。别看我瘦,一口气骑60公里没问题的!这样你跟做汽车一样轻松了!”
  “别,”顾骜连忙制止了马风的发狠,“我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,也是不希望你多想、打击了积极性。你做事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,这是好事儿,值得培养。
  我反正也没坐船去过外地,坐一次体验生活也挺好的。而且要不是你提醒,我也不会想到去搞介绍信——所以,以后遇到事情大胆放手去干,第一次错了不要紧,只要别错第二次行。”
  “顾哥,你说的话都好有道理,杨老师高得多了。”马风细细品味了一番顾骜的说辞,顿生知遇之感,好像浑身都是劲儿,明天骑60公里自行车不在话下。
  两人聊了一会儿,各自回舱忍臭睡觉。
  船开得很慢,估计一小时20公里都不到,柴油机的声音也很响,着实给顾骜刷新了三观。一百多公里的路程,愣是开了整整一夜。
  约莫午夜过半,船出大运河、了太湖,因为太湖水清澈,环境才好了些。顾骜这个等舱的优势,也体现出来了。
  只可惜顾骜已经呼呼大睡,闻不到气味的区别了。
  凌晨四点多,船在吴江靠岸,船老大摇铃催醒,一行人才惺忪迷懵地下船。
  如果再配植物大战僵尸的bg会更有画面感。
  顾骜忍着没牙刷的口臭,走下甲板时,看到码头已经排了一大队老农,都挑着满满的蟹担,应该都是准备搭船去外地卖的。
  “有这么苦么?4点多出门,也太拼了吧?”顾骜忍不住感慨。
  马风似乎他更了解民间疾苦,便解释道:“这都是投机倒把,大白天的反而不方便,怕被看见。”
  顾骜心一动:“要不我们买几斤,让他们帮煮一下,留着午吃?反正我们也没全国粮票,午都不能去馆子吃。”
  如今的人出差去外地,其实不仅需要介绍信才能买车票、住招待所。还得有单位发给你全国粮票肉票,才能到饭店里买饭吃。
  否则的话,即使你有钱,也得等着饿死街头。
  运气好的话,能在饿死之前被发现,然后遣返。
  顾骜和马风因为只出门一天,所以是自己带了几个馒头作为路干粮的,压根儿没打算在沪江买饭吃。
  不过,对于顾骜的提议,马风却不以为然:“大闸蟹有啥好吃的?这么贵,都是壳,又不是大肉。”
  这个时代的人,普遍觉得肥猪肉才是正肉,其他水产都不算个事儿。尤其是按计划养殖的淡水鱼,那也是要凭票购买的,最不划算了。
  而虾蟹这些的好处,是不入类,而且很多是渔民私捞的,可以不收票买到。
  另外如今市面,在不那么沿海的城市,唯一能不凭票买到的鱼肉,只有发臭的带鱼了——带鱼不能养殖,都是野生捕捞的。而且离水死,不好长期储藏,官方也允许民间捞到卖,不用凭票。
  只是钱塘离海边至少两百公里,如今又没冷藏车,所以顾骜记忆里所有的带鱼都有点臭,至少是死了三天的。
  不过,顾骜毕竟还是后世的灵魂,对大闸蟹的印象显然猪肉好。
  所以他无视了马风的劝告,于是径直找了个挑担排队的蟹农:“大叔,你这蟹怎么卖?”
  那蟹农下打量了一眼,还以为顾骜是开玩笑。
  在这码头,蟹的价钱是较贱的,毕竟在本地不值钱。
  顾骜知道他的顾虑,所以追问道:“放心,我买两三斤,你按照运到钱塘的价算给我也行——不过得着船老大借火,帮我煮熟了。”
  一听顾骜按目的地价买,蟹农立刻答应了:“普通的四毛一斤,最大的六毛。”
  顾骜掏出两块钱:“呐,这里是两块。给我三斤最大的,多出来的两毛,你拿去跟船老大借灶,给我快点煮熟。”
  大闸蟹最好吃的当然要用蒸,不过顾骜知道船老大不会停靠太久,没那个时间,所以直接让煮了。
  赶路在外没那么讲究。
  蟹农一听借灶煮几分钟蟹值两毛钱,麻溜地揣下钱去了。不到五分钟,把一篮子猛火快煮的红彤彤大闸蟹提了回来,倒在顾骜装干粮的行李袋里,蟹还浇了醋。
  “到吴江码头来买蟹?嘿,真是个怪人。”
  “莫非是沪江来的华侨阔佬、不拿钱当钱?”
  看着顾骜美滋滋离去的背影,一群蟹农还在那儿窃窃传说。
  毕竟如今猪肉也才六毛多一斤,姑苏本地很少有人拿这么贵的价钱买大闸蟹吃。
  而顾骜的内心,此刻却在怪老爹不会过日子:“唉,知道盯着肉!那么多不要肉票只要钱能买的好东西,偏偏视而不见!害哥吃那么久纯素!”
  他趁着马风在前面蹬自行车的功夫,自己坐在后面书报架的垫子,只用一只手扶着车杠,另一只手这么拆开蟹兜,一路大嚼起来。
  车不方便精细地拆蟹腿,他随便嚼几下,把腿吐了。只专心吃蟹肉肥满、膏浓黄溢的蟹兜。
  反正一口气买了三斤,一天得吃光,腿扔了也不可惜。
  从姑苏到沪江的省道,一路撒了几十条螃蟹腿。
  堪堪吃完一半,马风也载着人蹬了足足三个钟头自行车,几乎累得要趴,总算是到了沪江市区。
  顾骜拍拍肚子,从书包架下来,大模大样走向地址写的那家新华书店。
  一边走,他把手的干粮袋塞给马风:
  “呐,今天你全程骑车帮我送到,相当于是省了我3块车票钱,还没让我额外受累。
  我从省下来的钱里,分你三分之一。这是一块钱的螃蟹,拿去吃吧。记住,这叫绩效考核。以后凡是做事超出我的预期,都有奖励。”
  马风听了,脸色先是一喜,随后化作惋惜:“顾哥,你早说还不如少买一半,直接给我钱呢!”
  一块钱换了一斤半大闸蟹,马风心里那叫一个不值啊。
  价值观的代沟太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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