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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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六月,南广场正是多雨的季节,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,车流飞驰,溅起一摊污水,弄脏了友爱福利院的小朋友们精心绘制的可爱墙面。
  “这个月有六个……那边……五个……不能再多了。”
  “行吧……但是这个价格……”
  “好,两天……我绝对给你,很漂亮你放心……信用……”
  周姣如那个时候还不叫周姣如,她那年五岁,被院长妈妈捡到的时候小小一个,不怎么说话,于是院长妈妈就叫她五岁了。
  在友爱福利院的时候她是院长妈妈最喜欢的小姑娘,嘴甜人也可爱,连食堂阿姨也会偷偷给她分给她一个鸡蛋。
  但是今天院长阿姨好像没空理会她了,她撑着伞,离所有孩子远远的,在外头打电话。
  五岁凭借自己优秀的耳力听到一些碎片似的话语,但是那时的她并不能从这些话语中理出什么内容。
  “小五,给你。”食堂阿姨确实很喜欢她,今天又偷偷给她开小灶。
  五岁嘴甜地说谢谢。接过食堂阿姨给的鸡蛋,蹦蹦跳跳地走了。
  院长走进来,四处打量,问道:“五岁呢?”
  “到后面去了。”食堂阿姨有力无气地回答道。
  “这两天把她看好了,据说上面有个大人物想来挑个漂亮的小女孩,我打算把五岁和小芝送过去,这两天看紧点。”
  “好。”
  友爱福利院有些年头了,地理位置算不上好,整体面积也有些小,五岁从前院走到后面有不过一两分钟时间。
  她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间,而是观察了一下四周,发现并没有人的时候,悄悄走进了另一间不起眼的屋子。
  “喂,八岁,我又来看你了!”
  八岁这个名字,一听就是和五岁同一风格,他和五岁一起被院长捡到,那时候八岁和五岁待在一起,就被院长也取了这么一个随便的名字。
  可惜捡到他的时候整个人蔫蔫的,后来也是小病不断,虽然要不了命,但是这种从不间断的小病才是真正要人命。
  虽然他已经八岁了,但是因为生病和营养不足,小小的一个看起来和五岁差不多大,气色都没五岁好。
  “食堂阿姨今天又偷偷给了我一个鸡蛋,你快把它吃了,只要吃了你就能很快好起来了!”
  八岁常年卧病在床,院长妈妈勒令他不准出门活动,但是这种行为还导致八岁看起来比一般小孩子白上不少。
  唇红齿白,病若西子。
  五岁并不知道西子是谁,只是她每次看到八岁的时候,脑子里都会蹦出这句话。
  八岁接过她手里的鸡蛋,小口小口的吃着,末了还不忘说一句:“谢谢。”
  “不客气!”五岁把鞋一脱,手脚并用地爬上他的床,从床头翻出故事书,“我们继续来说故事吧!上次,我看看……讲到了丑小鸭的故事!”
  八岁坐到她身边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,聚精会神的听故事。
  “……最后,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,飞走了!”
  五岁放下故事书,转身摸摸八岁的头,哄着他睡觉,等八岁闭眼之后,五岁才穿上鞋蹑手蹑脚地出去。
  一出门就遇上了小芝。
  她躲在柱子后面,一言不发地盯着五岁。
  “你……又去找他了。”
  五岁走过去,牵上小芝的手,把她牵进两人共用的房间里,笑嘻嘻地道:“对啊,但这是我们的秘密,拉钩,我们不能告诉院长妈妈哦。”
  小芝和五岁一样大今年都是五岁,但是她来福利院的时间比五岁长,那时候福利院的负责人还不是现在的院长妈妈,她取名字没有那么随便,小芝还得了一个比较正常的名字。
  小芝没和她拉钩,她嘟着嘴,看起来不太高兴:“我不,我们之间都多少秘密了,我今天一定要告诉院长妈妈,你总是去找八岁。”
  她转身就要走,五岁拦住她道:“那这样好不好,你只要不告诉院长妈妈,下次我就和你一起去找食堂阿姨。”
  小芝听了,这才作罢。
  五岁和八岁是一起来的福利院,两个人关系比较好,五岁总是会找机会去看八岁,但是院长妈妈好像不是很喜欢八岁,总是不允许福利院的小朋友和他一起玩。
  五岁哄住了小芝,二人又在房间里玩了会游戏,等到晚上的时候,院长妈妈把她们俩喊了过去。
  “五岁,小芝,快来!”昏黄灯光下,院长手里拿着针线在缝被子,看到小芝和五岁,朝她们招招手,然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,“明天会有一个叔叔来看你们,你们明天穿漂亮点,乖乖的,好不好?”
  小芝来福利院的时间久,看到院长妈妈送走过不少哥哥姐姐,她自然明白这次是到她了。
  “院长妈妈?我们要走了吗?”
  院长倒是挺惊喜五岁的孩子这么机智的,“对啊,明天的那个叔叔是一个很厉害的叔叔,会开大车来接你们俩的哦。”
  五岁听了更是吃惊,“我?我也要去吗?”
  院长点头:“对啊。”
  小芝很开心,回了自己的房间就拿出了去年院长给她准备的新衣服——她一次都还没穿过呢。
  反观五岁这边,则是忧心忡忡的,和小芝比起来简直是愁云惨谈。
  半夜,她实在是睡不着,趁着小芝熟睡的时候,偷偷开了门,跑了出去。
  八岁的房间里只住他一个人,院长妈妈说他生病了,怕他传染给别人,都不让别的小孩和他一起住,这也是福利院的小孩子们奚落八岁的原因之一。
  “八岁!八岁!”
  八岁半夜被五岁叫醒,揉了揉眼,一脸无害的样子。
  五岁第一次比他先哭起来:“八岁,我、我可能要走了。”
  八岁一听,立马精神了起来,连眼睛都瞪大了几分,“走?你要走去哪儿?”
  “我不知道啊,院长妈妈说明天会有个叔叔开车来接我们,以后我们会不会就见不到了。”
  八岁的语言系统明显没有五岁的发达,后来几乎就是她在说他在听,两个人不知道说了多久,五岁最后说到实在是困了,才慢慢地给他告别,回去睡觉。
  这一觉睡了很久,时间都到了下午,早上的时候五岁被兴奋的小芝叫过几次,但是她实在是太困,没回应她。
  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,院长妈妈跑到后院来说小芝已经被人带走了。
  五岁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走呢,结果妈妈说下午还有一个叔叔,让她赶快起床,说不定也可能离开。
  五岁拉住院长妈妈的衣角,哀求道:“妈妈,我可不可以把八岁一起带走啊?”
  “我的小五岁啊!”院长妈妈掐了掐她的脸颊,“你以为领养是说要几个就要几个吗?人家只想要小女孩,不想要大男孩。”
  院长走了,五岁再一次来到八岁的房间,却发现他脸色酡红,神志不清地在床上喃喃道:“五岁……五岁,我、我们不分开。”
  有过一些志愿者姐姐来过福利院教小孩子们急救知识,那些原本是给大孩子们准备的课程,八岁当时不能去听,五岁就替他去了,她很聪明,只听过一次就记得,八岁这些症状就是发烧了。
  她跑去前院,想告诉院长妈妈这件事,找遍整个福利院却没有发现院长和食堂阿姨。
  她随便抓住一个不睡午觉的大姐姐问,才知道院长和食堂阿姨刚才都出门了。
  五岁脑子里瞬间想到了两种办法。
  一是去找院长妈妈放在办公室的药,但是院长妈妈出门的时候门一般都会关上,五岁恐怕是拿不到药了。
  二就是出去买。
  福利院穿过三条街那里有一家药店,五岁刚来的时候和大姐姐们一起出去过,她知道该买什么药。
  三条街说近不近,说远不远,五岁先是回了后院拿上自己的小荷包,趁着保安不注意,顺着狗洞溜出了门,径直就朝目的地跑去。
  但是上天今天好像格外刁难她。
  药店关门了。
  五岁气喘吁吁地靠在药店门口,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  “这家药店怎么关了……店主出去旅游了,那我们换一家店呗。”
  天无绝人之路,五岁正无措之时,忽然有人站到她的身边,口中喃喃自语,手上还拿着一副地图,说要去找药店。
  五岁决定跟着这个人,只要她找到了,自己就能找到。
  但是第二家药店好像实在是远,这人走一会停一会,终于在五岁的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达到第二家药店。
  “你好……”
  “我要这个药!”
  五岁抢先一步,拿下当初志愿者姐姐教授的布洛芬药丸,结完账立马原路返回。
  天阴沉沉的,像在昭示着风雨欲来。
  五岁跑到一半的时候,天空确实下起了一阵小雨,而后又迅速变成了瓢泼大雨。
  她在被淋成落汤鸡之前回到了福利院,更准确地说,她回到了距离福利院一条街远的地方,目睹了一切的发生。
  发着高烧的八岁被院长妈妈塞入一辆大车里面,四面八方的车辆忽然涌下许多人,他们靠近院长和那个五岁并不认识的男人,枪被抵在两人的头顶。
  南广城友爱福利院拐卖案,是当年震惊全国的大案件,它不仅是揭示了拐卖产业链的形成,还透露了许多高官显贵的变态恋童癖好,使一大批人落网。
  但是当时的五岁还不是周姣如,她并不理解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  她只记得那一天,福利院的所有孩子都被带走,一个便衣警察走到她面前,问她:“你叫五岁是吗?”
  “是的。”
  “现在不是了,你其实叫,周姣如。”
  周姣如,你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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